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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需要破译

1998-09-30 来源:中华读书报 □本报特约撰稿 韩东晖 我有话说

虽然我们满怀义愤,但目的并不是批判柯云路这个人,而是“柯云路现象”,是这个时代的某种蒙昧主义和它所依托的社会和心理背景。

风靡一时的柯云路需要破译。他比他惨淡经营的“人类神秘现象”更神秘、更值得破译。

曾几何时,以《新星》、《夜与昼》等小说风靡内地的柯云路是多么富有理性和科学精神、冷静的现实批判意识。

然而,当人们翘首以待“京都三部曲”的《灭与生》时,却大吃一惊地发现,“灭与生”的不是京都,而恰恰是柯云路本人。旧的“新现实主义者”柯云路消失了,新的“大气功师”柯云路诞生了。

他宣称突破了科学,破译了人类神秘现象。

他鼓吹为一切不可思议的东西正名,因而等于向一切可思议的东西栽赃。

当特异功能和神秘现象大行其道时,他便摇身一变成为蒙昧主义的总代表。

当所谓情商理论悄然出现时,他又俨然成为心理学家和教育学家。

最终,当巫医胡万林欺世盗名、胡作非为之时,他又与之同流合污,竭力鼓吹,滑入了更深的泥谭。

这本身就是神秘的,就是值得破译的。

为什么在科学昌明的今天,打着科学旗号的伪科学、装扮成传统文化的迷信、“神功”同样会如鱼得水,气焰嚣张?

为什么柯云路号称“理论论著”、“研究成果”的“满纸荒唐言”竟能风靡一时,至今不衰?

不过,也许并不神秘的是,柯云路总是走在时代的“最前列”,总是想在社会舞台上叱咤风云,指点江山。然而不同的是,当他讴歌改革者时,他顺应了历史的潮流,而当他宣扬他所谓的“生命科学文化”等等伪科学时,他是在逆历史的潮流而动。

当然,我们无法知道柯云路的动机到底如何,我们似乎也不能妄加揣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暂且假定他是在真诚地一意孤行,我们只能根据他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来评判他的是非功过。虽然我们满怀义愤,但目的并不是批判柯云路这个人,而是“柯云路现象”,是这个时代的某种蒙昧主义和它所依托的社会和心理背景。

“柯云路现象”的社会和心理背景在于:谎言重复了一千遍就是真理,因而谎言总是披着真理外衣的超级真理。虽然科学在我们这个时代拥有崇高的地位,但它仍然有它的局限,它仍然无法清楚明白地说明许多现象,尤其是生命和人生。虽然科学作为“真理”的代名词深入人心,但科学精神和理性思维又是我们这个民族最为缺乏的。科学虽然能救死扶伤,但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人生问题,因此各种“替代产品”或者应运而生,或者被挖掘出来,不但要装扮出科学的模样(如电脑算命),而且还要取代科学和哲学,成为君临一切的解释框架(如许多现代版本的《周易》理论)。

人的天性是好奇,不但对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好奇,而且更要创造出更为稀奇古怪的事情。对于某些没有好奇心的人来说,人类的这种好奇心恰恰是人类的缺陷,是可以用来发财致富和欺世盗名的。特异功能就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也许不能说它根本不存在,但至今没有能够经受严格检验的特异功能,倒是特异功能大师(即骗子)接二连三地露出了遮遮掩掩的马脚。

人们并不都是哲学家,他们并不需要严格而一贯的解释框架和行为方式,习惯和常识才是人生的伟大指南。科学是反常识的,伪科学也是反常识的,但科学并不亲近人的日常生活,或者说它像空气一样是生活所必不可少的,但又很少被我们明确地意识到。人们只是笼统地以“科学”来一言以蔽之。而伪科学则恰恰穿着科学的外衣,处处表现出一副关切人生的样子来打动人。

科学需要以理性来理解,而伪科学则需要信念来理解。它的名言是:信则灵,心诚则灵。因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它也需要讲道理,但它的道理都是不可捉摸的,作为一种形而上学是前科学的,但它又宣称自己是超科学的。伪科学的理论框架(如果它有的话)是可以解释一切的,因此它恰恰是什么都不能解释的。最终它只有诉诸于超自然的“伟大神灵”、莫名其妙的心理暗示和扼杀理性的非理性狂热,最终它与社会心理中蒙昧和阴暗的一面沆瀣一气,煽动起迷狂而恍惚的社会心理态势,它的最终目的并不是与科学和理性分庭抗礼,而是试图以它充满魔力的咒符和令人癫狂的法术推倒一切人类既有的行为准则和社会秩序,埋葬人类所有的良知和智慧,让人类“逐渐变成低等的、没有神经的低等生命”(柯云路《人体——宇宙学》第74页)。

当享受着现代科学沐浴的现代人为生老病死、酒色财气所困扰时,他们很容易陷入这种迷信和崇拜的狂热中。这就是柯云路现象的社会心理背景。

因此,在这种社会心理背景下,柯云路现象的实质在于:他要把科学变成他的婢女,让科学来服侍他,然后过河拆桥,一脚踢开,借助一种玄而又玄的玄学和独断论式的生花妙笔完成他“中国生命科学院院长”的伟大使命。

他清楚地知道现代科学的适用范围,科学不是万能的,在人类生命现象尤其如此,这是科学的本性决定的,因为科学必须从可控制、可观察的事实出发,借助严格的理性推理和周密的观察实验才能逐渐获得。因此,他需要标榜科学的盛名,但不需要科学的方法;他欢迎一些有用的科学术语来吓唬人,但不需要科学的体系和语言。

柯云路曾经是个作家,他知道随心所欲而又声色俱厉的论断比严谨的理性论辩更易于打动和诱惑人,他知道从古代典籍里抄来的模糊不清而又深入人心的只言片语,加上随心所欲的诠释是最有说服力的。他知道人们想要什么:想长生不老,想无忧无虑,想死而复生,想一劳永逸。他知道人们都相信什么:相信最流行的东西,相信别人都相信的东西,相信亲眼看到的东西(包括书和电视),相信对自己有好处的东西。这些都是他要表达的。

他目光如炬,发现虽然中国人没有明确的宗教信仰,但必须有某种超验的存在或神秘的法术来安抚躁动或疲惫的心灵。他发现从特异功能所标榜的神奇魔力能够推出这种超验的存在,从古老的气功中能找到对他有用的理论,让他毫无顾忌地编造“人体-宇宙学”这门崭新的学说。

他随心所欲地证明他的随心所欲和完全随机思维方式是“新世纪的智慧钥匙”。他认为自己处在特异状态中以特异思维说一不二、义无反顾地言说他的新发现。事实上,他的语言每一句都是符合语法的,但整体就是不合逻辑的。不合逻辑当然就是荒谬。荒谬是他理所当然的辩护,正如中世纪教父德尔图良以“唯其荒谬,我才相信”为上帝存在的信仰来辩护一样。

柯云路承认他对逻辑的超越,但不承认自己的荒谬,因为荒谬在汉语里、在老百姓的心目中无异于判决了某种东西的死刑。他认为不合逻辑的东西更合理,因而合逻辑的东西才荒谬。既然他不会魔术,不能装神弄鬼、偷梁换柱地表演他所热情歌颂的特异功能,就只有借助于特异思维来发泄他的特异状态。因为思维是看不见的,即使玉皇大帝和孙悟空都存在,但凡夫俗子是不能变成一只小虫子钻进他的脑子里明察秋毫的。既然这是特异的,就是谁也驳不倒,而只有他才能说得清的。既然只有他和极少数人的潜能被开发出来了,只有他们才有这种特异功能,因此其他人根本没有资格品评他的理论,而只能听从他的教导。既然特异状态完全不在科学研究的领域内,那么任何科学的批判都不能损伤他的一根毫毛,而他可以完全可以对科学指手划脚,品头论足,因为他在一个比科学更高妙的境界中。既然现代科学的范式完全不足以规范他的理论,他就根本不需要经验的证实和证伪,或者说经验的证实或证伪都只能是辅助性的、给凡夫俗子聊作解说的低级方式,无论成败都不足以为之增一分光,减一分色——如果侥幸成功当然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

这就是柯云路的逻辑。他当然不会这样清楚明白地说明他的把戏,我们也无意于对他的大脑进行“思维传感”。我们从他洋洋洒洒的鸿篇巨著中看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我们想告诉周围的凡夫俗子,告诉我们对柯云路的态度。我们相信自己的理性,相信人类几千年来积累、创造出的伟大的科学,相信没有气功、没有特异××的生活同样可以是美好而幸福的,相信没有气功、没有特异××的子孙后代们会为我们清醒的理性远离了恍惚的梦境而感到由衷的欣慰。

 柯云路的部分著作。其中《发现黄帝内经》一书神吹胡万林,是欺世之作,影响极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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